唐可人讷讷无言,咬着唇轻手蹑脚蹭到坟头,攥着木楔笨拙的掘起土来,许久才小声的问:“他为什么会埋在这里?”
我诧异的看他动作,恶趣味的笑笑:“白家和殷家——就女方家里,碰巧都请我侄子做阴阳生。这事儿他门清,他一句话的事儿,说是横死之人要做足七天法事超度,就叫白家没办法把人火化。至于为什么埋这,其实是白家的主意。”
唐可人表示费解:“这怎么说?”
“还不是为防着殷家。”口干舌燥的跟这憨货解释半天,嘴皮子就没歇过。我有些烦躁:“就这么回事,人是我侄子扯顺风旗劝白家埋这的。白家以为一般人都不会来这里,只需等法事做完尘归尘土归土,介时再把棺材迁回祖茔。其实白家人轻易也不敢来神仙坎,所以只有埋在这里我们才有机会暗度陈仓,懂?”
唐可人似乎还想说什么,我掀了掀眼皮儿,不耐烦继续惯着他:“再多说一句,衣服还我!”可人儿撇了撇嘴,嘟囔了句“明明看着年纪不大,辈分倒还不小”便缩着脑袋蔫嗒嗒的刨土。
土很松,像是才被翻过一样,并不难挖,一会功夫就挖开了坟包。正当我疑心这坟是不是被人扒过了的时候,木楔遇到了阻隔,我使了个寸劲,木楔重重杵在一块坚硬的隔板上,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声响。
“是棺材!”唐可人半是激动半是胆怯,叽叽咕咕的念着些叫人听不分明的什么玩意。我拨开那处泥土,果不其然,棺材黑黝黝的一角从湿润的泥土里显露出来。
我和唐可人又加紧掘了十几楔,棺材总算见了天日。黝黑气派的一具棺木,只是棺盖一角似乎被垫高了一些。这棺材板怎么还瓢了?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,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,心不在焉的哼唧着“你不须随风游飘,我酹清酒把孤魂吊”,木楔轻轻拨弄,把棺材四周的泥土清理干净。
“别唱了,怪渗人的!”唐可人抱着木楔,那架势仿佛像是抱着一把巨型大狙,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棺材,紧张兮兮的问:“开棺?”
那厢话音刚落,我一个手滑,木楔径直出溜进坟坑里,“咚”的一声杵在棺盖上,棺盖被这一撞,顺势向一旁挪移开去,露出道不小的间隙!
我和唐可人目瞪口呆。
难怪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,这棺盖竟是没有钉死的,只虚架在棺身上,并不契合。
“这、这……”唐可人指着棺材语无伦次。
“这什么这!别瞎指!”我夺过他手里的木楔,用力把棺盖一掀,愣住。
“怎么了?”唐可人握着那只指过棺材的手指头探了探脑袋,也愣了。
棺材里躺着个身量颇高的男人,二十六七的年纪,面皮像用刮墙的大白抹过,一头半长不短的白发被黑色渔夫帽牢牢压住,连眉毛与睫毛都是白茸茸的,像簇在一起的细小的冰碴,隐藏在帽檐下的暗影里,这分明是个白化病人。这哥们眉眼线条看上去极柔和,紧紧闭着,一张似笑非笑弯月口微抿。身上裹着一身黑缎子寿衣,不伦不类的搭着条肥大的黑棉布裤子,脚上套着双半新不旧脏兮兮的洒鞋。皮相与身量倒还都挺不错,这要是个活的,放外头准能把好些个小姑娘迷的五迷三道的。
“这、这是白祈文?”唐可人惊疑不定的问:“他有白化病?”
“按道理说,是他没跑。”我摩挲着下巴颏寻思:“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。”
唐可人抖抖索索的小声嘀咕:“车祸横死?这也不像啊!”
可人儿说的不错,先不说尸体也忒干净齐整了些,单说这身不着调的入殓行头就够出格。我皱着眉,往前凑了凑。
“哎!你干嘛?”可人儿惊惶不安的颤着嗓音儿小声阻拦。
“看看。”我招招手:“别光站着,搭把手,把人抬出来先!”
“不……”唐可人才要拒绝,我眼睛一眯:“衣服!”
唐可人哭唧唧的跟过来。
甫一靠近棺材,生生被冲天酒气熏了个仰倒,我奇道:“嚯!这是酒驾了?”
唐可人面色古怪,冷不丁扒着身旁一棵树干呕起来。
“什么毛病?你洁癖啊!”我捂着鼻子急吼吼的退开,唐可人呕了半天才缓过劲来,极度虚弱的掩着心口喘吁吁:“小生想起了先师腌的醉螃蟹……”
这尤物的脑洞但凡能往心上长两个,也不至于混到无家可归的地步,我懒的搭理他,转过头细细研究棺材里的人。按说这个季节,又埋了这些日子,尸体虽然不至于烂透,至少也得是巨人观的程度,可这人咋就跟睡着了一样?好奇的伸出蓄着长指甲的小指,朝尸体白到反光的脸上搥了搥。
“哎!你怎么……”唐可人唬了一跳,一把扯住我的胳膊。
“别一惊一乍的!”虽然犯嘀咕,我还是非常镇静的回身把可人儿从我身上扒拉开:“青天白日的,还能诈尸咋的……”
“呃……”话音未落,身后骤然响起一声呻吟,我发誓,我只在丧尸片里听过类似声音。我和唐可人僵住,齐楞楞的回头。那棺材里蓦地伸出一只惨白瘦削的手,死死扣住棺材边缘,紧接着,棺中那人僵直的坐了起来。
我头皮一炸,正要去摸烟袋锅子,耳边嗡的一声,激荡起唐可人银瓶乍破水浆迸一般的环绕立体声惨嚎:“诈、诈、诈尸啦!”